老李急沖沖踏進接待室,正好8點半。

 

接待室又稱東門衛,不是用作迎來送往,而是,來訪接待。老李作為一庭之長,被排入了來訪接待計劃中,今天,輪到他接待。

 

“還有三天就要過年了,怎么還有這么多人?”看著接待室里的人,老李暗忖。

 

“李庭長,今天輪到你接待啊。”吳建華在門口打了一通太極拳進來,跟老李熟稔的打著招呼。

 

“老吳,你今天也來啦?先在凳上坐坐。”老李每次接待,吳建華都會過來。

 

“我曉得,我曉得。”吳建華在凳子上坐下,不再一副吵架的樣子,真是難得。

 

“哎,法官,你們法院辦事不公,怎么好扣押張麗娟的汽車,她又不是當事人,不信,你看看調解書。”中年男子說著,將一份調解書遞進來。

 

一起簡單的案件,男子欠了原告錢,原告起訴到法庭,雙方達成調解協議,約定了還款期限,男子沒有按期履行,原告申請執行,法庭扣押了張麗娟的一輛汽車,張麗娟還真不是案件的當事人。

 

“張麗娟跟你是啥關系?”老李邊看調解書邊問。

 

“我老婆,那輛車是我們的共同財產。”男子回答。

 

“那你說法院能不能扣押她名下的車子?”老李故意問男子,憑經驗,今天來訪的人里面肯定有申請執行人。

 

“你欠了錢不還,還好意思到法院來要車子,法院哪里做錯啦?你這種人應該被捉起來才對。”馬上,站在旁邊的2人指責起男子來。

 

“你們官官相護,我要去市政府告你們。”男子一看情形不對,趕緊收起調解書,罵罵咧咧的走了。

 

“法官啊,我是無錫來的,我的案件是2000年立案執行的,但是到今天也沒有拿到錢。法院是在幫本地人,欺我外地人。”老人有70多歲了,邊說邊氣哄哄的遞過來一張受理案件通知書,站在一旁的妻子拉了拉他的衣服,“你怕啥,我就這樣說。”他瞪了妻子一眼。

 

“老伯,你不要激動,我馬上跟承辦這個案件的張法官聯系一下,看到底是啥情況,好哇?”

 

“好的,好的。”老人看老李說話和氣,火氣下去了不少。

 

與小張一聯系,還真是老人說的情況,案件立了十幾年,法官換了好幾個,就是錢沒有執行到,不是法官不出力,而是被執行人也70多歲了,沒有錢可執行。

 

“老伯,我跟張法官聯系了,他說你剛剛提供了財產線索,正要去查呢。正好,張法官今天在辦公室里,你呢,來一次也不容易,有啥話,你可以當面跟他說說。好哇?”

 

“你們執行庭我去過的。”老人對跟法官見面的結果似乎不抱什么希望。

 

“張法官是全國先進,他人挺好的。他不會故意拖著不辦的。”

 

“好的,那我去張法官那里。”老人拉了妻子,離開了接待室。

 

“看看你們法院判的案件,簡直是黑白顛倒。法院黑得一塌糊涂,被告是老板,有的是錢好送,我們小老百姓送不起,就判我輸。我要見院長,我要到市政府上訪,告法官貪贓枉法。”小伙子的拳頭將接待室的臺板敲的咚咚響。

 

“就是,就是,叫院長出來見我俚,我俚要告法院,我俚要告法官。”父親的聲音一點不輸于兒子,2個人的嗓門像兩挺機關槍,掃得老李耳根嗡嗡響。

 

3分鐘,老李坐在那里足足看了他們3分鐘,一言不發,趁父子倆換彈夾的間隙,老李悠悠的來了句:“你把法院說得那么樣,那你們來法院干什么?”

 

“你沒有權力接待我們,我們要見院長。”父子倆楞了楞,兒子先反應過來。

 

“你放肆。有沒有權力來接待你們,不是你說了算的。這里墻上貼著接待安排表,今天就是我來接待,不信,你自己看去。”老李突然提高了分貝。“你如果是來反映問題的,就好好的說,我會好好的接待你,如果是來鬧事的,你找錯了地方。”

 

“我自己的房子被人家占了,我打官司要回自己的房子,結果你們法院判我輸了,天底下哪有這個理,我今天就是來反映這件事的。”老李的氣勢,讓小伙子的聲音低了不少。

 

老李接過判決書,仔細看了一遍,案子也不復雜,這父子倆幾年前買了個車庫,一直被別人用著,現在父子倆要求被告返還車庫,但父子倆的訴訟請求被判決駁回了,原因是沒有證據證實被告系訟爭房屋的實際使用人。判決書送達沒幾天,尚在上訴期內。

 

“你們如果對這份判決不服,可以在法定期間,也就是收到判決書后15日內提出上訴。”老李詳細的解釋著上訴注意事項。

 

“上訴有啥用?你們和蘇州法院還不是一個鼻孔出氣,我要你現在就說這個判決是對的還是錯的。”小伙子似乎換好了彈夾。

 

“這個判決還在上訴期,我,包括我們法院,都不會對這份判決的對與錯進行評判。”老李提高了嗓門。

 

“我要告法官。”小伙子瞪著眼睛。

 

“如果你有證據證明法官貪贓枉法,你可以向我們法院的紀檢監察部門、市紀委,包括其他部門舉報,我說的是有證據,法官不是隨便被人說三道四的,法官也有人權的。”

 

“要啥證據?這就是證據。”小伙子揚了揚手中的判決書。

 

“你憑啥說這判決就是錯的?這不是你能下定論的吧。小伙子,你以其在這里跟我做無謂的爭吵,倒不如把這些精力放在怎么上訴上,上訴期可只有15天。”

 

“我還是要見院長。”

 

“那我告訴你,今天沒有輪到院長接待,而是輪到我來接待,所以,院長不可能見你。”

 

“那你把我反映的問題記下來,交給分管院長,我要聽答復的。”

 

“我會轉庭里,叫承辦人答復你的。”

 

“萬一他們不答復呢?我找誰去?你把你辦公室的電話告訴我,我以后就找你。”

 

“這倒可以的。”老李報了自己辦公室的電話號碼,“小伙子,我給你個建議,做事情要多點理性,對人要有起碼的尊重。”老李看小伙子漸漸平靜下來,說了幾句。

 

“什么叫理性?”小伙子有些茫然。

 

“就是叫你不要那么沖動。”吳建華突然站了起來。

 

“李庭長,終于輪到我了。你辛苦。”他看著那對父子離去的背影,問候起老李來。

 

“老吳,你是來唱壓軸戲的。還是老問題?”

 

“是啊,你看看,十幾年了,我的事情還沒有解決。”

 

“老吳,你跑來跑去也不是個事情,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情最好怎么解決呢?”

 

“李庭長你真正好的,我怎么沒想過。我要求不高,只要按照機床當時的市場價計算就好了。”

 

“可機床是你的自制產品,不是通用產品,怎么算市場價?”

 

“不算市場價也可以,我曾經說過個數字,但是你們院里不會同意的。”

 

“那你說說呢,我從來沒有聽過。”

 

20萬?”老李看著吳建華伸出的2只手指,問他。

 

200萬。”吳建華一副良心價的樣子。

 

200萬?那法院真沒有人跟你談了。”老李笑了笑,“老吳啊,快過年了,我們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,今年在哪里過年啊?”

 

“在市里,是安居房,還欠著幾萬元錢呢。跟老太婆2個人過過。”

 

“子女呢?”

 

“子女?”吳建華突然提高了聲音,“這個畜生,今早還打電話問我要錢,真正畜生。”吳建華提到子女,情緒開始失控,“我過的啥日子?全是法院害的。”他拿出一摞紙,手指在上面不停的戳著,開罵起來,但凡他想到的人,統統被他的穢言問候一遍。

 

“老吳,你這樣罵人就沒有意思了,大家都是爹娘生的,憑啥被你罵成這樣?你剛才還說我是好人呢。”

 

“我不是罵你。”他辯解一下,繼續他的“問候”。

 

“老吳,你既然這樣,我就不在這里呆了。”老李知道老吳已進入狀態,不是自己能勸得了的,收拾了一下東西,離開了接待室,這時,時針正好指向11點。